第三章 井绳如蛇-《世子妃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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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屠苏为柳如松开绳子,心细地搀扶着软塌塌的她,柔声问道:“柳姑娘,你还好吧?”
柳如幽幽睁开眼:“你认得我?”
“待交易完成,拿到解药再与你详说。我先扶你下去。”
“好。”
柳如被慕屠苏小心扶了下来。
白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有了自己的判断。慕屠苏之所以买柳如,其实是……他好色至极。瞧瞧,那殷勤的模样!柳如被扶了下来,白芷本想接她,却被挤过来的柳继捷足先登,柳继到如今手还在发抖,他声音沙哑地道:“妹妹,没事了。”
“哥!”柳如更咽地扑在他怀里,显然,她极为委屈。
白芷望着兄妹情深的二人,不禁唏嘘难过。她与白芍若能如此姐妹情深,不相互猜忌,那该多好。许是她们不同母,感情生分也属正常,再加上白芍生母之死……
白芷不再想了。
“砚台,扶柳小姐回府。”慕屠苏忽然说道。
白芷道:“不麻烦世子,我们自个儿走即可。”
“芷儿莫忘了晚上之约,我会派人到柳府接你。”慕屠苏朝她微笑,却掩不住他眼眸的灼热。白芷怔了怔,抿着唇点头。
柳继看了他们两眼,对来龙去脉不甚了解。
“表哥,我们走。”白芷回眸看着柳继,想尽快离开。
当三人准备离开之时……
“且慢。”慕屠苏忽然唤道。
白芷不解地看向他。慕屠苏道:“我只答应叫价,其他并未承诺,这柳姑娘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,你们可不能就这么带走。”
柳继大怒:“你想把我妹妹怎样?”
“不怎么样,花银子总要物有所值,白瞎了那三千六百五十两黄金,那可不行。”明明是柳继问他,他却自始至终只注视着白芷。
白芷猜不透慕屠苏,一直都猜不透。不过有一点她已明了,他此番前来奴隶交易集市,目的就是竞拍到柳如。多说无益,她也不想浪费口舌了。
“表哥,把表妹还给世子吧,世子定然不会亏待表妹。”
“表妹!”柳继不肯。慕屠苏也不着急,站在那儿不动,可那带笑的目光十分明确地表达着,人,他们是带不走的。
柳继狠狠地咬咬牙,把柳如交给砚台,还不忘威胁道:“好生照顾我妹妹,若有什么三长两短,我就算倾尽所有,也要与你们纠缠到死。”
慕屠苏不给他承诺,拿到人,便先行离开。在与白芷错身而过之时,慕屠苏稍稍停顿片刻:“晚上,不见不散。”
见个鬼!白芷在心里狠狠咒骂,脸上却表现出大家闺秀识大体的姿态,微笑着颔首。
回到柳府,柳继把经过与父亲详说,父亲不急,反而一脸镇定地道:“如儿在世子那不会出什么事。”
“爹!世子是个男人。你不是不知,那些男人见着妹妹,眼珠子都绿了,似要生吞了妹妹。不行,我越想越害怕,赶紧想个法子救人。”柳继皱着眉头,烦躁不已。身上有伤的他,即使脸色再怎样苍白,还是忍着不倒。
从小到大,柳继就疼柳如,疼爱到白芷想搞死柳如。儿时,她处处折腾柳如,便是看不惯柳继这般疼爱柳如,还有舅舅也将柳如视若珍宝。这些都是她不曾有的,她父亲白渊唯利是图,二娘巴不得她和娘早死,白芍表面上乖巧,背地里处处算计。她的家与柳如的家反差如此之大,于是她疯狂地嫉妒柳如。殊不知,她越是折磨柳如,实则越是在折磨自己,因为让她更加看清,柳如有多受人宠爱。
这也是她再也不来舅舅家的原因。这种宠爱,她已目不忍视。
“继儿,世子是个例外。这两年来,世子行军在外,立下汗马功劳,皇上赐美人无数,全数被他遣散。若是贪图肉欲之人,岂会如此?”
白芷瞎起哄:“表妹长得跟天仙似的,难免这世子忽然起色欲。”当然,她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十分了得,“他还约芷儿今晚不见不散。我看他就是个色坯子。”
被白芷这么煽风点火,柳继更加紧张起来:“不行,我要找世子去。”
未等舅舅发话,柳继就急匆匆走了。舅舅对白芷的话留有三分怀疑:“芷儿,恐怕你是误会世子了。”
误会是真,可就因为她太了解慕屠苏不近女色,所以想不通他买柳如的目的是什么!
傍晚时分,白芷吃了碗稀粥,便命清荷为她梳妆。清荷一边为白芷梳发髻,一边问道:“小姐,晌午和柳公子去哪里了?回来你们俩脸色凝重得很。”
“无事。”
清荷见自家小姐口严,问不出话来,便也打消了好奇的心思,专心为白芷梳头。
“表妹。”门外柳继忽然到访,让屋里两人惊了惊。
清荷惊讶得连手里的桃木梳都落在了地上。白芷看清荷如此紧张,加上她脸上浮起鲜有的红云,立即错愕了。清荷喜欢上了表哥?她记得梦里自己问过清荷喜不喜欢高侍卫,清荷支支吾吾说喜欢,她便把清荷指给了高侍卫。那高侍卫与表哥类型差十万八千里,表哥倒是和与清荷偷情的管家极为相似,精打细算,冲动起来没脑!她这才明白,当初清荷的支支吾吾不是害羞,而是不好意思拒绝她!
如此一想,白芷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愧疚,梦里她乱点鸳鸯谱,苦了清荷一辈子,如今有改过的机会,她该好好弥补清荷一番。
清荷去开了门,还来不及唤柳继一声,柳继却无视她,径直来到白芷面前:“表妹,世子不肯见我,只是嘱托我向你传话,今晚不见不散。”
白芷皱眉,这不是给柳继一个暗示,救柳如,得靠她这次赴约吗?
果然,柳继说道:“你与世子之间……”他迟疑了下,似乎在思考措辞,“以前相识?是朋友吗?”
“他向我提过亲,被我拒了。”白芷如实招来。
柳继大惊。
“今晚,我去探探口风,表哥莫急。”
“有劳表妹了。”
“嗯。”若不是有表妹被挟着,她大可耍无赖爽约,不去赴那十分不明了的约。
戌时,慕屠苏派了顶轿子迎她前去。白芷特意打扮了一番,抹了层胭脂,描了柳叶眉,梳了流云髻,再穿金戴银,一副富贵逼人的样子。
慕屠苏约在山中长亭。她下轿子之时,慕屠苏已然在自斟自饮。他似察觉到白芷的到来,蓦然回首,朝她淡然一笑。那笑容是真是假她辨不出,亦如他约她的目的,她猜不出来。
幽香沁鼻,圆月当空,虫鸣环绕。此情此景,白芷不由感叹,这地方委实不错,适夜谈。她举步走至亭间,朝慕屠苏欠身:“世子。”
“坐。”慕屠苏伸手示意。
白芷在他对面坐下,开门见山:“世子此番邀我前来,有何事?”
慕屠苏反问:“无事便不可邀你来叙叙旧吗?”
白芷回:“世子百忙之人,不应浪费这等时间。”
“我认为这等时间不算浪费。”慕屠苏为白芷斟了一杯酒,酒香四溢,白芷忽觉舒畅。慕屠苏道:“这是西域果酒,醇而甜,试试。”
白芷内心是想尝尝,嘴上却不愿承认:“我不喝酒。”
慕屠苏莞尔一笑,不勉强她,独自饮了口。慕屠苏看着似喝闷酒,连灌自己几杯。她越发不明白,他这是要她看他喝一晚上的酒吗?
终于,他放下了酒杯,微醉的眼眸将她凝望着,道:“我一直未想明白,为何你看我的眼神不仅带着疏离还有厌恶。”
白芷不答。
“从小到大,我一向要风得风,要雨有雨!我想要之物,从没有得不到的!白芷,你厉害。”慕屠苏朝她举了举杯。
白芷回道:“若世子逼我前来,是为这事,白芷只想同世子说,并不是所有女子都会爱慕你,即使爱慕你也未必愿意当你的妾室。人各有志,世子无须钻角尖。”
慕屠苏那么自傲清高之人,她的拒婚,践踏了他的自尊,所以他此番是找她兴师问罪?可这问罪也太晚了吧,那都已是两年前的事了。
“芷儿怎不想,是我爱慕你,真心想与你同船共渡呢?”他嘴角噙笑,眼眸深沉,看不出是玩笑还是当真。
“白芷何德何能,绝不会自负,世子放心。”她有板有眼,说得极为古板。
慕屠苏倏地笑了起来,细长的凤眸微眯:“真是有趣,不枉我曾想把你娶回家,好好研究一番。”
“……”白芷瞄了他一眼,这是人话吗?把她娶回去研究?白芷板着脸道:“世子,打趣的话到此为止,白芷只想问世子,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了柳如?”
慕屠苏敛起笑意:“据我了解,柳继尚未娶妻,你这么关心柳家,可是与柳继有关?他便是你心上人?”
白芷不禁错愕:“他是我表哥。”
这回轮到慕屠苏惊愕,他自觉失态,拿起酒杯,又抿了一口:“既然他只是你表哥,那这件事,你无须再管,柳家小姐我会好生款待,若柳继有心带走柳家小姐,我想,他一定会来登门拜访。”
“表哥有来,只是你闭门不见。”
“若他带走柳家小姐,你还会赴这个约吗?”慕屠苏眼里带着嘲弄看她,似看穿了她的“不守信用”。白芷无语,他说得确实对,那样她肯定不会来。
见白芷默认,慕屠苏忽然伸手握住白芷的手。白芷震惊地挣扎两下,挣扎不开。白芷大怒:“世子,男……”
“男女授受不亲?”慕屠苏接了她的话,嘲讽地笑了笑,“你夜赴我这男人的约,不觉这话显得单薄吗?”
白芷不答,继续挣扎,奈何她即使在女子之中属壮士,可在慕屠苏面前,这点力气可谓班门弄斧。白芷屏息,不再挣扎,压住怒火道:“世子到底想作甚?”
他紧紧地盯着她:“我喝醉了。”
“喝醉了有握手这怪癖?”
“有握女人手的怪癖。”他忽然低着头,把脸枕在她的凝脂手背之上,一言不发,只是闭着眼。白芷愣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,只觉得别扭。她这算被人占了便宜吧?
也不知等了多久,他终于发话了:“你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?真想见一见。”
白芷忽然觉得攥她手的力度减小,她立即缩回了手,站起来道:“时辰不早了,白芷先行告退,明日表哥定当登门拜访世子,还望世子给个机会。再会。”白芷想径直离开,所幸慕屠苏并未阻拦。
可走至一半,行于山野之间,白芷便后悔不该坐慕屠苏的轿子前来,应坐自个儿的马车,这样回去也方便。如今要她自个儿下山步行回去,走倒是不难走,主要是夜路难测,怕出意外。
忽然,身后响着马蹄声,且越来越近,白芷想,该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吧?她加快步伐,险些狂奔起来。她还未行动,一匹奔驰而来的骏马横在她身前,阻止了她狂奔的冲动。
骏马之上的慕屠苏面无表情地道:“上马。”
白芷欠身:“多谢世子美意,白芷想独自走走。”
“你若是再拒绝我,信不信明儿我让柳继再吃闭门羹?”慕屠苏威胁白芷似乎上瘾了。
可这回白芷学聪明了,她深知慕屠苏不放柳如是为了引柳继,目的不详,但至少不会是为了她,事情有变!于是,她淡定地说道:“这是世子与表哥之间的事,白芷管不了。”
她本想拐道继续前行,谁知慕屠苏长臂一捞,把她带上了马背。白芷身子未稳,搂着慕屠苏的脖子惊呼:“你……”
“废话真多,闭嘴。”
“……”白芷被慕屠苏吼了,竟真的乖乖闭嘴。她便是白渊嘴里常骂的,欺软怕硬的孬种。
为了保持“男女有别”,又要保持自己自身的平衡,她无处可依,只好攥着马儿脖上的鬃毛,模样儿十分可怜。慕屠苏又似故意刁难她,时不时急转弯,于是她只好扯着鬃毛稳住自己。
好脾气的马儿一直忍着,直到忍无可忍,遂甩身,要把它身上的两人甩下去。白芷直接脱离马鞍,被甩了出去。慕屠苏眼明手快,及时扯住她衣裳,虽衣裳被撕破,却揽住了她的腰。因双手离了缰绳,他也被愤怒的马儿甩了下去。
白芷被慕屠苏紧紧护在怀里,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,因一块石头阻在慕屠苏的腰上才停了下来。不过,白芷还是听见他吃痛后闷闷地哼了一声以及什么断裂发出“啪”的一声。
白芷从他怀里爬了出来,忙问:“世子,你没事吧?”
慕屠苏希图坐起来,可腰疼得厉害,一时坐不起来。
白芷见状道:“我去叫人。”
“无碍,让我先躺会儿。”
白芷便不动。
慕屠苏仰着头,平躺在地上,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:“这次打仗回去,母妃让我成亲。”
白芷坐于他旁边:“恭喜。”
“所以,我要战死沙场。”
白芷一愣。
慕屠苏再次尝试坐起来,可腰疼得他根本无法做到,他只好作罢。白芷道:“我去叫人,你先别轻举妄动,可能骨头断了。”
白芷骑上已然平静下来的马,临走之前,慕屠苏说道:“你会回来吗?”
“会。”
他微微一笑。
白芷急驰到附近的军营,她下马,对看守士兵说道:“你们速速去百里坡。慕将军受了伤。”
看守的两名士兵面面相觑,看着眼前衣衫不整,头发上还插有几根杂草,神情紧张的无名女子。白芷忙把马牵到跟前:“慕将军的马,你们总认得吧?”
两位士兵终于从迷茫中回过神,一位士兵火速跑去营帐,另一位士兵问白芷:“将军伤到哪儿了?严重吗?”
“腰,估计骨折了。”
那名士兵看看衣衫不整的白芷,又得知将军伤的是腰,神色微妙起来。
军营帐篷里出来一位少将,向白芷问了些话,便带领几个士兵前去营救。白芷本想跟过去,可走至一半还是改变了方向,直接回柳府。
未承想,已到三更,路途人烟稀少,她却在回柳府的必经之路上见着柳继一人执灯等待,白芷拉着马朝他走去,他见白芷狼狈而归,怔了怔。
白芷想着怎么解释,柳继却不问,伸手为她牵着马,走在前头为她带路。
柳继不问不说,让白芷心里更是不好受。这可不是她那斤斤计较的表哥该有的表现。
白芷顿了顿:“表哥,世子让你明天去一趟。”
“嗯,谢谢表妹。”柳继不回头,压着嗓子说道。
两人一马静静地走着,比当晚的夜还要安静。柳府早已熄了灯,众人皆已睡下。白芷觉得自己晚归得有些过了,好不容易在柳府看到一处亮着的地方,却是她的厢房。
白芷推门进去,屋里正趴着睡的清荷被惊醒,见是白芷与柳继,安了心。可见白芷衣衫破烂、发髻糟乱,清荷吓得脸色发白,忙不迭找来衣衫为白芷披上:“小姐,你这是……”
“清荷,小姐就交给你了,好生照看着。”柳继吩咐道。
“是。”
柳继把目光转向白芷:“今天也累了,表妹好好歇着。”
“谢谢表哥。”
柳继点头,关门离去。清荷终是憋不住:“小姐,世子把你怎么了?”与此同时,她眼中含了一泡泪,看起来比白芷还委屈。
“摔马所致,别紧张。”
清荷撩开白芷的手臂,白皙如瓷器的皮肤上有几道小伤口,清荷小心翼翼清理完,略显担忧地道:“小姐,我总觉得柳公子是误会了什么,明儿你记得解释。”
“嗯,明儿再说吧,我有些乏了。”
清荷为白芷铺了床,白芷脱了衣衫,上了床。清荷轻手轻脚掐灭了油灯,关门离去。
黑暗中,白芷睁着眼,心里惴惴不安。
明天,许是有诸多事要发生吧!
兴许是昨晚的劳累所致,白芷今儿起得晚,醒来时已日上三竿。她唤了几声清荷,未有人回应。此次她不再挣扎,想必那丫头又去看心上人了。白芷自个儿洗漱梳妆好,方想出厢房,在门口遇见行色匆匆的清荷。
“小姐,你醒了?”清荷眼眸黯淡,气色不佳,眼下发黑,似一夜未睡好。
白芷问:“昨儿当鬼去了?精神怎么如此恍惚?”
“有吗?我方睡醒,便来看小姐,未承想,小姐比我起得早。”
她起得也不早了。白芷看清荷眼神躲闪,似隐瞒了什么,但看她不想说,也就不追究,命她去端碗粥来。白芷喝粥之余,闲闲地问一旁的清荷:“也不知表哥去找世子没有,清荷,你去瞧瞧。”
“啊……好。”清荷咬咬唇,不甚情愿地离开。
白芷愈发觉得清荷古怪,却又看不出古怪在哪里。清荷回来禀报说,柳继已去多时。白芷点头,心想,柳继与慕屠苏应该正在谈条件。如不出意外,过些时辰,她便可看见回归的柳如了。
白芷对柳如的印象停留在年幼的嫉妒上。她十分嫉妒柳如的万千宠爱,自我哀怜,觉得命运万分不公。如今,她也看淡了,宠与不宠也就是那回事,没人疼,那便自己疼自己多点,不用自怨自艾,弄得自己不开心。
喝完粥,白芷想找舅舅下棋,可还未走到舅舅别院,便见着柳继和舅舅风尘仆仆朝她走来,步伐急促,行色慌张。柳继见着白芷,欲言又止,似在犹豫。
舅舅耐不住柳继的婆婆妈妈,对白芷道:“芷儿,昨儿你是否去见过世子?”
“正是。”
“你可知世子的腰……”舅舅神色微妙地瞄了一眼白芷,未把话说全。
白芷仿佛明白舅舅其中的含义,脸不禁烧红:“世子因救摔马的芷儿才伤了腰。”
“……”比舅舅还要震惊的是柳继,他痴愣地看着白芷,如有百爪挠心,紧紧锁着眉头。白芷未注意,她身后的清荷的头低得险些扎进土里。
“难怪世子恼于你。”舅舅嗔怪,脸色渐好,“我们与世子已谈好,世子答应送还如儿,只是接如儿之事,世子点名要你前去。”
白芷不甚理解。
舅舅道:“舅舅不知你与世子有何约定,只知现在世子怨你不守承诺,迁怒于我们。你去登门道个歉,行吗?”
不守承诺是指她未曾回去?当时时辰已晚,三更更声已然响起,再者去救他之人数量足矣,多她一个不多,少她一个不少。她既无用,倒不如早些回来,白白去那一遭有何用?不过,她失信于他确有不对。但她委实不想去赔那个礼,她觉得没必要再与他见面。
但看舅舅这副表情,显然慕屠苏是为难他们了。
也罢。
她不想看舅舅为难,也不想与以前一样,被人传“欺负”表妹。
“那芷儿这就前去赔礼道歉。清荷,我们走。”白芷看了眼柳继,未承想,他一直在注视着她,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消失,怕记不得她的容颜。
柳继今儿也是古怪得很。
慕屠苏暂住边防大将裴老将军家中。此次战争,裴老将军领第七子裴七驻扎边防外军事重地。而同样是将军的慕屠苏竟在作战前期大剌剌住进裴老将军家中,还闲情逸致地邀美人共度“美好的夜晚”,伤到腰,活该!
白芷坐在大厅里,看着朴实的内设,没有名家宝器,便是桌子、椅子也是极为普通的那种。外传,裴老将军勤俭朴实,如今看来果真属实。
原来,传闻也有真的时候。
府上小厮命白芷去内室,说是慕将军腰伤严重,起不得,大夫吩咐他卧床数日。白芷其实并不想就这么过去,怎么说她也是姑娘家,看男人“衣衫不整”地躺在床上,实有不妥。可碍于慕屠苏的特殊状况,白芷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。
一进屋,便闻到浓浓的中药味,白芷习惯性地辨识一番,她医术浅薄,辨识不出几味药材。她走至床榻旁边,床帷垂着,见不着里面。
“芷儿来了?”里头响起慕屠苏稍显疲惫的声音。
“是。世子病况似乎有些严重?”
“身体病倒能治,心病治不得。”
“那实在是罪过了。”白芷波澜不惊地说道,“白芷定会为世子多求求佛祖,保佑你早日安康。”
帷帐里的慕屠苏失声笑了笑。
白芷接声道:“据闻世子对白芷有所不满,想来是为昨儿失信之事,其实白芷那样做是有原因的。”
“哦?且讲!”
“我受伤了。”她为自己圆个谎。
倏地,帷帐被掀开,慕屠苏皱着眉头,费力地坐起来。白芷大惊,忙上前制止:“世子,你这是作甚?”
慕屠苏冒着虚汗,咬牙隐忍痛苦,忽然抓着她的手:“伤到哪里?让我看看。”他眼中是让人无法质疑的担忧与焦虑。白芷怔了怔:“没什么大碍,世子放心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……”白芷不甚理解,“世子为何道歉?”
慕屠苏苦涩一笑:“因为你没回来,我负气,硬逼着你来道歉。”如今想想,他自个儿也觉得自己孩童脾气,以前何时这般耍任性了!
白芷道:“本是我不对,理应道歉。”
被慕屠苏这么一说,她自个儿先过意不去了。
“喀喀。”砚台咳嗽两声。
白芷望去,在门口立着两个人,神色紧张的砚台,以及端着药、脸色莫名的柳如。
众星捧月的堂堂柳家小姐,竟然做起下人的活,端药伺候人?这是被逼还是自愿?白芷心里十分好奇,可怎瞧着柳如正盯着一处地方,且目光灼热,似乎想把那儿烧出个窟窿来?
白芷顺着柳如的目光看去,却看见一双交握的手,而其中一只是自己的。
太放肆了!白芷忙甩开慕屠苏的手。
即使白芷及时放开,可柳如还是轻蔑地笑了笑,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抗拒的嘲弄。多年未见,曾是受气包的美人柳如怎变得如此高傲?白芷不由叹息,被宠坏的绝色美人目中无人应当谅解。
于是,白芷不介意柳如投来不友善的目光,她微笑着自我介绍:“表妹?我是你表姐,白芷。”
显然柳如认得她,眼眸沉了沉:“你来这里作甚?”语气中带着不喜。
主人没表现出不欢迎,这“人质”倒嫌弃她了。她这真是吃力不讨好,赶过来带柳如离开,柳如还给她脸色瞧。白芷心也高,有些恼怒,但碍于不是自个儿地盘,忍了。
“柳姑娘,芷儿是来接你回去的。”
慕屠苏纯属添乱!唤柳如为柳姑娘,唤白芷却是芷儿,这明显的差距,不就是表明他与白芷的关系……不一般吗?白芷眼睁睁地看着柳如的瞳孔收紧,脸上带着愠色道:“表姐费心了。”
看来又是一个被慕屠苏美色诱惑的可怜女子!在柳如身上,白芷看到了梦里的自己,偏执、不可理喻、冥顽不灵,更多的则是失去自我。
白芷想劝劝柳如回头是岸,可没立场,终究作罢。她只能当个看戏之人,看柳如重蹈覆辙,走上自己梦中的路。白芷朝慕屠苏拜别,走向柳如边上,问她:“舅舅和表哥甚是想你,你何时同我回去?”
“不要你管。”柳如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,走至慕屠苏床边,把手里还热腾腾的药端到慕屠苏面前,变脸似的,面带笑容对慕屠苏道,“慕将军,这药是我亲手熬的,你趁热喝。”
慕屠苏面有余虑地扫了眼白芷,白芷看向别处,不与他对视。她若是与慕屠苏四目相对,她相信柳如的眼神会像把剪刀直接刺死她。
慕屠苏略带歉意地拒绝:“抱歉,柳姑娘,我的药必须由砚台亲自熬制……”
柳如打断他的话:“砚台亲眼看着我熬的。”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砚台,“是吗?”
砚台见慕屠苏的神色不善,将卡在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,换了另一个说法:“中间出恭过一次……”
柳如脸色立即变得苍白,再看慕屠苏,慕屠苏的脸上已然是不容拒绝的表情了。柳如委屈至极,声如细雨:“慕将军顾虑得是,柳如这便把药倒了。”
白芷清晰地看见柳如狂奔出门时的脸,委屈又难过,泪水挂满脸庞。确实,一番心意遭到毫无感情的断然拒绝,难受是难免的。
“芷儿。”慕屠苏唤着她。
白芷回神,向慕屠苏欠身:“世子,表妹这两天多有打扰,在此谢过。白芷告辞了。”她再抬眼时,见慕屠苏那双星眸正静静地将她凝望。
白芷怔了怔,稍有不习惯被这么望着,起身离去,背后却响起慕屠苏的声音:“我们还会再见的。”
“最好再也不见。”白芷回眸而笑,“见与不见可又能增些什么?白芷有心上人,世子将要娶新人,至于朋友,你我皆不真心相待,那么,还有见的必要吗?”
慕屠苏定定地望着她。
“告辞。”白芷再欠身离去,慕屠苏没再唤她。
也许,她说得极是。
白芷寻到柳如之时,柳如正窝在树下哭,眼红彤彤的,看起来哭得厉害。而她身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片,中药浸入泥土中,呈一摊状。
她这是给树补身子?白芷暗叹,举步走上前:“表妹,我们回家吧。”
柳如抬起她那红肿的眼,负气道:“不回去,我哪儿也不去。”
真有她当年的风范!死皮赖脸耍无赖,随心所欲。白芷看她耍性子,嘲弄地说道:“留在这儿便能拴住世子的心?还不如去药堂买一包合欢散,干脆强了世子。”
柳如愣了愣,显然被白芷的玩笑话吓到了。白芷见她这模样,扑哧笑了两下:“不敢吧?不敢的话,跟我回家吧。莫要在这里虚度光阴。”
“表姐这主意甚妙。”未料柳如眼眸忽聚光芒,嘴角带着邪笑,一副得逞的样子。
这回轮到白芷愣了。寻常女子这等事做不出来,便是她也觉得这样太过生猛,让这法子胎死腹中,不敢实施……可眼前的柳如竟是一副摩拳擦掌、跃跃欲试的模样。
“三思后行。”白芷在心里抹了把汗,她本是想说“不可能完成”唬表妹,让表妹知难而退,跟自己乖乖回家。可不承想她这表妹比她还生猛数倍,竟觉这“不可能完成”的馊主意妙哉,欲执行!
“我这就去买合欢散……”柳如一阵风似的,翩然离去,留下风中凌乱的白芷不知身在何处。
此刻白芷真想高呼,这事当真不得,有风险,再三思啊!可柳如已飘远,白芷只得把这话吞进肚里消化掉。她以为梦里的自己是个十足的疯子,不过这柳如表妹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!
也不知,柳如表妹这生猛之事能成否。
白芷觉得自己有义务去阻止柳如这“生猛”的行为。她急忙跟了过去,可惜跟丢了,找不到柳如。这下白芷有些慌张,暗骂自己这张多事的嘴。找不到柳如,她只好找另一主角,慕屠苏。
她又回到裴老将军府上,求见慕屠苏。砚台却回复:“白姑娘,世子道今儿不舒服,不想再见客,白姑娘请回。”
“……”白芷懊恼着。
砚台忽然转了下眼珠,狡黠地笑道:“若是白姑娘非要见世子的话,我可为白姑娘传达你的心意,世子说不定会……”
只见白芷转身便走。
砚台一阵委屈,想到方才禀告世子,白芷求见,世子脸上洋溢着惊喜,可转瞬即恢复成惨白又僵硬的脸,眼眸中三分失落、三分不安、四分难过,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,艰难吐出两个字:“不见。”砚台跟世子多年,世子为人淡漠,什么事儿皆无法让他动容一分,可一摊上关于白芷之事,他万年冰封的脸上便会幻化出各种情绪。
砚台想,世子该是喜欢上白芷了。
只不过,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,世子“不见”的心情,他万分理解。
白芷眼看自己离慕屠苏的房间越来越远,心里纠结十分。这事,她当不当管?无论事成不事成,柳如定当没好下场。事成后,柳如能如愿嫁给慕屠苏,指定遭冷落,凄惨地过一辈子,与梦中的她一般,眼睁睁看着自个儿喜欢之人爱上别人,与别人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酸溜日子。若事未成,柳如不止遭到慕屠苏的厌恶,还自毁声誉,下场与她现在一般。
一想到柳如无论成功与否,下场要么与她梦里一样,要么与她如今一般,不由惊叹,爱上慕屠苏的下场甚是凄惨,当然,除了南诏那位小公主。
怎么也是亲戚一场,柳如还是对她极好的舅舅的掌上明珠,她这做表姐的,能拉一把是一把,即便劝不动柳如回头,也能问心无愧,自个儿尽力了。
既然慕屠苏不愿见她,她只好守在门口守株待兔,等柳如出现了。
她回头又回到慕屠苏的房门前,不再敲门,直接坐在地上等人。从晌午到日落,再到夜深人静,长时间等待,她自个儿都不禁睡着了,还是砚台叫醒她的。
当她醒来睁开眼,却见砚台一脸感动地望着她,目光流露出十分的敬佩,他激动地扯着她的衣袖,险些落下泪来,要用她衣袖擦拭眼角:“白姑娘,你对我家世子的心意我看到了。我家世子就是嘴硬,其实心里别提多想见你。没事,你想进去便进去,世子若要怪罪下来,你便说自个儿进去的,莫要提及我就是。”
他这是为自己推卸责任?白芷看看天色,早已暗了下来,心想这柳如想趁月黑风高夜爬上慕屠苏的床?想得是周到,可怎不想下后果?真是为爱疯狂的傻子。
“别害羞了,进去吧。”砚台扯着她的衣袖,偷偷开了门,把她塞进去,然后奸笑着合上门,末了,还朝她单眼一眨。
她可不会认为这是俏皮的行为。屋内油灯微亮,前方昏暗不明。白芷想,她就这么进来是不是不大好?
“嗯——”床帷中忽然发出一声呻吟,激得她浑身毛发竖起。白芷内心一惊,搞上了?可声音怎会是慕屠苏发出来的?白芷梦中看过春宫图,知道那档子事,但貌似没有这么销魂……
她吞了口口水,抬腿走去却又忍不住自个儿缩了回去。非礼勿视,可耐不住好奇!在道德与好奇心的激战中,最后道德丢盔弃甲,她勇敢地迈出步伐,缩在床帷后,悄悄探头看去。
床上只有慕屠苏一人,方才的呻吟只不过是腰痛的缘故。他并未睡,而是卧坐在床,手里攥着一方手帕,手帕角上有个用红线绣的“白”字。白芷愣了愣,那手帕是她的?好似是两年前去白马寺落在王妃脚下的那块手帕?
他看着帕子出神,而后叹息着收回目光,艰难地扶着自己的腰,慢慢躺下。白芷沉思,据她了解,男女之事,男子得动腰,他腰伤成这样,能行吗?
柳如的计划应是无法实施成功吧?白芷再望了望慕屠苏,他正蹙眉,额头布满汗水,正努力躺下。
嗯,根本没办法成功,即使有合欢散,他也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如此,白芷放下心来,准备离去。只是她人还未出门,便有人敲门,并扯着嗓子喊:“屠苏,睡了吗?”声音嘹亮粗狂。
白芷吓得连倒三步,碰到茶几上,发出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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